个人表达和观众共情是否难以兼得？

在2019年就入围北京电影节的《第十一回》，终于在2021年的清明档与观众见面。如果一定要从导演的角度来说，陈建斌还妥妥的是一名新人，《第十一回》只是他执导的第二部电影长片。但对普通观众来说，他毫无疑问是“演而优则导”的代表人物之一，很难不提高期待。

豆瓣电影7.5分，对国产大银幕放映的影片来说已经算是一个不错的成绩，但可能很多观众没有发现，在上映前，走过一轮电影节展映和小范围点映的《第十一回》在豆瓣电影可是有着8.4的高分。要知道，在豆瓣电影2020年度榜单中，只有《阳光普照》一部华语片超过8分。至于淘票票和猫眼评分，只有8.0和7.9，不低，但绝不算高。

普通观众没那么喜欢，这是绝大多数作者电影在全世界都持续面对的问题。毕竟对作者电影来说，商业价值并不是评价其价值的唯一标准，甚至都不是主要标准之一。作者电影自带其艺术属性，最大的作用是表达导演自身的思考，完全没有必要讨好观众，超前于观众也未尝不可，甚至在不少电影大师的作品里，故意用反常的方式去挑衅观众建立起来的类型片观影逻辑，也获得了非常多评委和影迷的喜爱。

《第十一回》作为窦靖童的院线电影首秀，她交出了一份值得肯定的答卷，也凭借金多多这一角色获得了北京电影节最佳女配角。有趣的是，她的母亲王菲虽然主演过多部优质电影，却从未曾获奖

不过《第十一回》并不是这样的一部影片。虽然在个人表达的叙事体系下，会带给不少普通观影一定的观影门槛，但导演和主创并没有刻意去挑战观众在目前形成的固有审美。就连整个故事，也非常“贴心”地被章回体分成了十一个部分。每一回的“回目”都如同小小的故事简介，在开始前就让观众提前了解之后的剧情走向。

该片的叙事风格，讲究的是在黑色幽默的底色包裹下，戏剧舞台与真实生活之间的对照。故事本身非常简单，陈建斌饰演的马福礼多年前做了一桩拖拉机杀人案，多年后出狱回归平静家庭生活的他，却发现这个案件要被市戏剧团排练成一出戏要进行公演。他要阻止。用什么阻止呢？用真相。于是就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循环：在生活中，他们因为种种势力的影响，离“真实”越来越远，反倒在舞台上，躺在当年肇事拖拉机下感受角色的演员，最终找到了当年的“真相”。生活与舞台似乎掉了个个，平静的生活变得夸张，Drama的舞台流露真情。

或许是因为审查的关系，片中金财铃冲上舞台骂的具有侮辱意义的词，在公映版中都变成了“那什么”

陈建斌一直热爱舞台。中戏毕业后，他很快出演了《三姊妹等待戈多》《 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]》《 科诺克或医学的胜利]》等戏剧作品，与赖声川合作了《千禧夜，我们说相声》，直到2008年，还主演了国家话剧院的《天朝1900》。

不过，在电影中将现实与舞台进行结合的戏中戏，其实是一种比较常见的叙事方式。光在近些年，就有《鸟人》《黑天鹅》《摄影机不要停！》《痛苦与荣耀》《真相》等热门影片进行尝试，《地下》《穆赫兰道》等更是成为经典。同样在2019年通过电影节与少数观众见面的娄烨执导的《兰心大剧院》，也采用了类似的虚实结合的戏中戏，只是在戏中戏的视角切换上，设计地更加亦真亦幻，刻意模糊掉戏中人物之间的。

在这些截然不同的戏中戏的表达上，陈建斌作为导演，选择了一种最直白、最传统的表达方式，或许可以认为这是他为那片舞台奉上了一封情书。这样的选择在情理之中，就好像他本人在首映现场所说，片中大鹏饰演的胡昆汀导演正在排练的舞台剧，其实在拍摄前他们就排好了二十多个版本，最终选择了最传统、最像印象中舞台剧的表现方式去进行呈现。

一块巨大的红布，是这出戏剧排练中最出彩的一部分

当然，方式只是为了情感更好地进行传递进行服务。没有人会否认陈建斌在《第十一回》中投入的感情，不管是他饰演的马福礼，还是原本可能由他饰演的胡昆汀，在片中都是极具浪漫主义色彩的人物。他们的行动，几乎都是建立在强烈的爱情基础之上，不管这个爱情是马福礼和周迅饰演的金财铃之间已经平淡的亲情，还是胡昆汀与春夏饰演的贾梅怡之间不容世俗所理解的婚外情。

极致的浪漫，就是整个事件的真相核心——30年前遇害的二人，为什么会在马福礼还在拖拉机上的时候，一定要去拖拉机下躺着？那张刻在拖拉机底盘上的“结婚证”，代表了他们之间多少爱与无奈？

一切的真相，就在这拖拉机的底盘上，沉默了30年

真诚很重要，但如何让真诚以百分百的浓度传递给观众，对电影创作者来说更重要。《第十一回》虽然用章回体呈现，减少了一部分观影门槛，但其桎梏也在于章回体的呈现，让整个故事始终是绕着弯地在角色的东拉西扯间一点点抖露出来。高级吗？还不错。但在前半小时就带来了一些麻烦：如果不是对这种叙事风格有所喜爱或做好心理准备，观众很难直接进入这个布满手持镜头拍摄角色特写的故事。

更何况，为了匹配这样的“高级”，片中充斥着大量的象征性隐喻表达，就好像片尾彩蛋中倾盆而下的红雨、马福礼一家人对洞洞鞋的“执迷”，乃至那块舞台上不断挥舞的红布。作品问世，每个人心中都存在着自己的解读，或许此刻也无必要对留言“看不懂”的观众们解释太多。

这场红色的雨下在舞台上，不同角度的解读似乎都说得通

与《第十一回》同期上映的《我的姐姐》，则完全走了一条相反的路，将角色与观众之间的共情，作为整个创作的表达核心。《我的姐姐》的导演、编剧并不知名，主演中也只有张子枫与肖央有一定的全民认知度，但该片通过对故事桥段的集中表达和浓烈情感的渲染，还有故事主线矛盾的专一，让观众身临其境般这个家庭不得不面对的抉择。上映后立刻获得共情带来的口碑加持， 目前票房已破5亿。

我们见过太多作者导演在第二部影片中“折戟”，从口碑和获得奖项来看，《第十一回》与前部作品《一个勺子》基本持平，在北京电影节上获得了最佳剧本和最佳女配角两个奖项，在票房上获得了更大的成功，相比2015年的2200万票房，《第十一回》截止今天已经获得4600万票房，在清明档上映的多部影片中排名第三。作为一部如此专注于作者表达且不易与观众达成共情的影片，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已经属于不错的成绩。

片中多位配角的演绎都非常出彩，甚至有不小的解读空间

但不容忽视的是，相比前作，《第十一回》在演员阵容上可谓全面升级。作为主演，周迅、大鹏、窦靖童、春夏的表现都可圈可点。配角中，于谦、宋佳、王学兵、贾冰，乃至只出场一次的黄建新，都奉献出水准之上甚至点睛之笔的表演。4600万中，有多少观众是被这样的全明星阵容给“骗进”影院，很难去细数。但在猫眼、淘票票等购票平台，能够看到许多没有做好预期管理的普通观众打出差评，毕竟普通观众相对缺乏观看如此风格影片的经验，这或许也是该片在两大购票平台评分并不理想的主要原因之一。

在猫眼电影随便选择短评中的“最新”，会发现“没看懂”是许多观众打出低分的关键词

在作者电影探索的道路上，票房与表达始终很难做到一种平衡。过去如此，现在依然如此。就算在相对专业的影迷群体中，也会因为个人口味问题给予一部影片相差甚远的评价，更何况大部分将电影作为娱乐的观众。用现实与舞台的对照呈现极致浪漫的《第十一回》，并没有凭借全明星阵容突破华语作者电影在票房上的天花板，对国内作者电影创作者和投资者来说，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。